下一个天亮 3
ALS×血友病
《轮椅用户和探病客人》
00
贺河无聊的时候总会想起魏巍。
算起来他们也刚刚见过两面,因为在异国看到熟悉的面孔陡生亲切。会想起最初那个坐轮椅的奇葩,会想起说腿疼陪他输液的朋友,会想起分别那天陡生的意外。
01
他从医院得知了魏巍的病,与简单的骨伤和旧疾相去甚远。人人都有难处,而在医院碰上的陌路人,或许都难于康健。好像就明白相逢有缘的若即若离,就明白了那日魏巍的侃侃而谈,如同分别时并不悲凉却无法阻止的序曲。
注目相送渐行渐远,他驻足而魏巍无法再往前。守在病床上贺河在想,或许他们并不是有缘无分。
前半夜他还有些提心吊胆,一直当那个躺着的人,他还没有守在床边盼着人醒过。不敢做别的,就拿出来手机。那个人在油管上只吝啬地推荐了三个up主,贺河点开那个叫《运动无极限》的频道,看到那个熟悉又耀眼的微笑,瞬间懂了理由,索性把另外两个人也取关了——之前他只百度过,得到零星几个转载视频和一些赛事新闻。
频道却像个新世界,都是这位up主精选的镜头,把极限运动最具魅力的瞬间捕捉下来,用得还是高级设备。而且这位up够潇洒够懂怎么耍帅,技术好剪辑酷炫。他躺在沙发上把所有视频都看了个遍,或许这就是魏巍希望他知道的他。
这般隔着个镜头,即便看得更清,似乎变得远了不少。他又转头看了看病床上昏睡的人,面对面,吐息都近在咫尺。
本来就因为炎症昏昏沉沉的人,从呼吸面罩上有节奏的气息获得了安定,竟也趴在床边睡着了。
03
再醒来的时候,魏巍已经不见了,他被安置在那张病床上,好像还残余一些温度。被他耗光了电的手机被插好放在床头柜,贺河拔下来,突然想起,他跟魏巍还没有过联系方式。
现在这个交通发达的时代,好像没有联系方式就意味着失去了联系。人分开便像永别,然后是异国他乡,人海茫茫。
这倒是不一定,贺河心想。回了他家人问他昨晚怎么没发晚安的信息,然后在手机上查起了欧洲比较知名的als治疗机构。
来这边除了晃荡和打零工,贺河终于找到了些具体的目标。
其实关于als研究项目最多的医疗中心好巧不巧就是他常去的那家,不过魏巍因为想避开他肯定排除了这个选择。偏偏贺河又因为还在试药短期不能跑太远,有时候抽空出门,有时候碰上交流项目兼职翻译,便大着胆子找顺风车。
04
贺河其实也不知道该怎么计量自己找了多久,可以说打了几次药,可以说写了几次报告,可以说辗转了多少家医疗机构。揪到魏巍轮椅的残影然后追上去的地点,兜兜转转还是之前他们见面的医疗中心。
是不是我害你耽误治疗了?贺河感觉这样问有点自作多情,抓着魏巍轮椅的轮圈一边喘着粗气,其实久久没有言语的根本原因还是因为自己不善言辞。
魏巍摇着摇杆的手赶紧抓在轮圈上,他说:“还没有那么严重,只是偷个懒。”
声音好像跟以前不一样了一点,闷闷的,也没有以前的自信张扬,但人还是喜欢装帅要面子。贺河抬头看着魏巍,好像不是要看他,只是简简单单看着他的眼睛,张了几次嘴还是没说出来。
他匀出一只手掏出手机,另一只手还是死死卡着轮圈,飞速在手机上翻找着什么然后递到魏巍面前。
“魏……魏先生,你不用想别的,我们可以的。”掺合进别人的生活,甚至于幸福,其实是他一直恐惧的事情。有人给了他掺合的欲望,又给了他掺合的理由,他第一次觉得短暂之所以珍贵不只是因为绚烂,更因为不能错过。
又从轮圈上抬起来的手没有抓住手机,金属方体硬块跌在大腿上,许是一闪而过都几个大字戳中了魏巍的神经,他探出双手意欲夹起,发颤的指头似乎暴露了他的迫切和无措。
贺河有点遗憾自己没有带上病历本,这样或许会好拿一些。他轻轻把魏巍一直试图捞起但未果的手机抽回来,却见有只手坚持朝他追过来,便一把握住了手朝魏巍笑了笑,“不是不给你看了,等下我回去拿病历好不好,那个方便一点。”
被握紧的手没有挣扎,无意义的轻颤也渐渐停止。魏巍表情比从前任何一次相遇都看起来要严肃,他平摊着伸出另一只手,慢慢将指节打开,“不用的,我可以。”
贺河第一次见魏巍这般认真的神色,好像以前他总是戏谑着散漫着,目光从不在眼前停留。他认真的样子其实也挺好看的,没有他想象中的那种锋芒,跟他凌厉的五官一道唬人,或是是特意收敛过了——是因为他吧?
05
手机卡在魏巍手上,他确实没问题,大拇指在屏幕上滑啊滑。人却是在这意外中越发凌乱。
有的人分不清幸与不幸,有的人坦然道福祸相依。在魏巍不得不接受命运的最后旅途中,他和从前试图战胜恐惧的自己告别,似乎看到了和恐惧和解的水一般的力量。
但他还是看不懂,这样他一辈子都不会妄想的交缠相拥如同苦涩锋锐的荆棘,凌迟一般捆绑着他去接受老天玩乐般的宿命。魏巍曾经视作噩梦的衰老和死亡好像都变得没有意义,却不该是这样——一个人告诉他你不会老去,而另一个人牵着他的手,告诉他我的终点也在这里。
贺河却像尝不到其中苦涩,便是二十多年的生活里已经看淡了。他可以安静地用目光追随,第一次鲜艳的带刺玫瑰长在了他的脚下,被鲜艳诱惑,却不会害怕。所以他抓着魏巍的手,把浅浅藏着的倒霉过往揭开,似乎捉摸不到沉重,说:“相逢即是有缘,那我们在一起吧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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